去雁门关前夜,胤禛还在看陆续发来的折子。福建巡抚黄国材谈到社仓事,称“臣当率领各官各自竭力捐贮。再劝谕士民,听其情愿”。胤禛肯定自愿说法,也强调不能强劝人自愿,“劝谕百姓听其自愿方好。不可强劝,反为不美。”
对有些事貌似变通的胤禛,也总会在一些小事上特别较真,例如见黄国材折中写道,“率领各属实心实力”,便觉这“实”字用得不好没诚意,于是直接给出意见:“不用此一“寔”字。泛泛应典,先示不能也。”胤禛觉得连“寔”都不敢用,就是没干已生怯的表现。
对闽浙总督满保,胤禛态度就更好些。满保回奏皇上上次下传给自己的折子,即包含了“我君臣唯求一个诚字”那折,其中抒发了他无限真诚,胤禛便回得似真心,“览尔所奏,甚悦。朕如皇考,天下事尽于掌握之中,实无指教尔等省臣之才。再则,初理政务,亦甚生疏,全赖尔等内外之臣,竭力以求。若实心黾勉而行,朕断不有负臣等,但朕如此推诚信用,仍然顾忌,隐瞒实情,昔日皇考宽容之恩,朕乃追之莫及。唯当明白朕心,放心妥为办理省务。”
胤祥看到胤禛这般谦虚,也是稀罕道,“哥哥今日倒谦虚。”胤禛对胤祥微微挑了挑眉:“我本来就很谦虚。只是总觉得其他人都很普通。”胤祥再回以一瞥,“算了。当我方才想错了。”等胤祥和胤禛讨论着此话时,胤禛已是给满保回请安折,只道,“朕躬甚安,业已复原。为使尔高兴,特书谕之。尔可好吗?”胤祥便又顺口评了句,“皇上也要讨别人喜?”胤禛笑道,“对他们不是,对我王是的。”胤祥吐了吐舌头表示不屑,谁知胤禛便一把拿住了他小脸,用两唇夹住那露出的舌尖尝了起来,直到胤祥脸憋红了才松开。胤禛自信问,“王可满意这讨喜?”
胤祥羞地别过头,从胤禛桌前一堆折子抓起一些,“今日这么多,我帮你一起看。”胤祥这次瞅准了,拿的恰好是兵部、礼部、国子监、内阁学士几个,每个都能顺利批上依议,很是舒畅。胤祥看完一个,看胤禛回一个麻烦的,也是快乐。看胤禛不容易,也主动将两个都统的分去给了允礼。
这夜胤禛写了很久,在满保的折子上就用了很久讨论他所谓“诚”者,滔滔不绝:“唯对朕所有降旨,切勿口称神奇,行则背道而驰。诚若妥帖有益,则力求长远,贯穿始终;若与地方诸情不甚吻合,其为难之处,着即奏明,朕乐闻之。如此方是君臣之道。口上称是,以行文贴几张告示权充行差,不可称为遵行,徒为属下官兵百姓所耻笑。凡事朕唯嘉许一个诚字,著不时训饬下属,共求一个诚字。”
接着胤禛又叮嘱年羹尧对罗卜藏丹津的打算,“及要延缓,此字妙不可言,从此彼悔罪平静无事,亦未可定。若欲善罢,除非罗卜藏丹尽[津]亲来京面奏,方可中止,不然使不得了。特不好看。”临睡前,胤禛还将胤祥看得自己以为重要的翻了一下,留些印象。例如刑部卢询所奏,原任内阁侍读学士朱之理不交银两,反诬告奚洪如光棍讹诈一案,此人得到重惩叫胤禛心头大快,又叮嘱此人,“交该旗,其家要员不准脱逃,家产不可隐藏,谨慎看守,等候查明盐课一案。倘查不出,懈怠,日后审出,将都统严加治罪。”将此事更算得清楚严格。
十二日,宫里开始给一些地方的王赏赐。胤禛与胤祥四人,则登上了雁门关。从代县到雁门关一路崎岖颠簸,但几人还是坚持要去,相信如此才能不悔此行。
雁门关被称作“中华第一关”,以险著称。一路上胤禛给胤祥讲了些胤祥当初没记下的知识,“先秦时,赵武灵王曾提倡胡服骑射,大败林胡入侵,建立了云中、雁门、代郡。后来,李牧奉命常驻雁门,防备匈奴。”胤祥倒是净记住了些没用的,突然问胤禛,“这个赵武灵王是叫赵雍吗?”胤禛笑出声来,捧住胤祥的脸道,“我的王子怎么总计这些?”胤祥噘着嘴回,“有雍啊。”胤禛便接着考胤祥,“那你知道他姓什么吗?不要告诉我姓赵。”被胤禛排除了错误答案,胤祥更自信答对了,“我知道的。是赢,跟秦始皇一样,赵是氏。”胤禛摸摸胤祥的头,“那就好,没白教了。”胤祥倒是突地使坏地考起胤禛,“那我考哥哥,你知不知道谁的年号叫‘雍熙’?”胤禛捏捏胤祥鼻尖,“小东西,我自己取得年号还能不知道吗?宋太宗。”胤祥呼出一口气,“好吧,难不倒你,但是你要承认我知道这个已经很厉害了。”胤禛将胤祥抱进怀里,真情承认,“是,当然承认,胤祥是关于朕的博士。”
接着胤禛继续给胤祥补课,“秦始皇时,又派遣大将蒙恬率兵三十万,从雁门出塞,‘北击胡,悉收河南之地’,把匈奴赶到阴山以北,并且修筑了万里长城。”胤祥点头,像一个好学生似的在胤禛怀里边学边思考,“所以,只要历史上有名的打匈奴的将军估计都经过这了。”胤禛捏捏胤祥小脸,“这么说的,算是不错。汉朝名将卫青、霍去病、李广等都曾驰骋在雁门古塞内外,多次大败匈奴……”
路远莫致倚逍遥,到了更觉难得。几人在关脚下停了车,便见一条热闹的关贸街,各式各样的关内外的人在其中行商往来。这山高,一下车便很冷,几人都披上了大氅。胤祥被胤禛裹得更紧,戴上了暖帽,与那北边蒙古人比穿得不算少。为了保暖,胤祥还在关贸街上向当地人买了一罐新鲜羊奶来取暖,喝下去感觉更好,推荐旁边风寒初愈的允禄也来喝些,允禄倒是怕膻喝不太来,去边上买其他吃的去了。
胤祥喝完,差不多就上关了,手上还拿着那奶罐。今日关上天气也很好,丝毫没有黑云压城的痛苦,在艳阳下宏伟得很明堂,天特别蓝,风大了些,也丝毫不让人冷,周围的山川尽是深绿,并不苍凉,令人心中只更放达了些。
沿着巨石铺就的路往上,最先见瓮城。瓮城位于关城北侧地利门外,额匾书刻“雁门关”三大字,不知谁写的,只知天宇下气势非凡。往上穿进城中,几人便直接站于长城下。城郭为石头边墙,向两边无际地延伸万米,形成雁形,盘旋山间,南端分接关城东西城两翼,北至谷底延伸围合,围城城门坐南向北,上筑有宁边楼,俗称明月楼。
胤祥在明月楼下停留了一会儿,向后还见一戏台,打量了一会儿其上漂亮的壁画,才跟着走进地利门去。被胤禛牵着走上高峻的城墙,胤祥听到两边鼓声震响,豪迈如要开战。登上后,发现原是在此处守卫的一二将士,人虽少,到了一定时辰也还是会击鼓。鼓声远扬山中,少了些寂寞,丝毫不吵,气势不凡,并不妨事,也不烦人。四人一路畅通无阻也无人来打扰,当然也是提前安排好的,这些将士大概也是安排工作欢迎远客的。
逛完宁边楼,几人向东边的宅院走去。那宅院门前的石狮间又是贵了一些官员在候着钦差了。原来这建筑是个关署。这些官员不远不近地跟在胤禛四人身后,胤禛几人不说话,他们也只是默默跟着。胤禛不喜欢有人看着,于是只是随意看了几眼就带头出门走了,官员们才远远跪送,并不好敢多说。出了门,等离那些官员远了,胤祥便对旁边的胤禛低声说道,“哥哥,在这里驻边实在不易,但这衙门面朝群山,其中还有灯笼叮咚如乐作响,也算惬意。”胤禛搂着胤祥,答应道,“嗯,是不容易,短暂避暑倒不错。”
离开关署,几人又爬了一段城,朝着上方的雁塔。一路又高又陡,走起不易,每一步都需认真攀在路旁的石垛上。越往上走风愈强劲,那隋代九层宻檐式实心砖塔密密层层,在风中屹立着,更显气魄。经过塔边,他们短暂停留,转着打量了会儿,再一小段路,走进一处烽火台,在其中能躲点风。
烽火台中还有阁,胤祥非要好奇欢脱地攀上阁楼去看看,阁楼木质不稳,胤禛跟在身后一路担心。终于,在只剩五六步的地方,胤祥手中的奶罐掉了下去,砰砰作响地砸在阁楼梯上,最后掉在台泥地上,让身后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安全下来后,胤禛便牵着胤祥不放了,拥在怀里。他们站在烽火台边,俯视关下苍茫风光,吹着劲风,只觉已一起看遍无数沧桑。“哥哥,在这里守关,真的很孤独呢。”胤祥靠在胤禛怀里再次感慨。胤禛点头同意,“嗯。无边岁月,青丝白发,无数人一生便如此终了。”二人温柔执手,共看山河。
允禄和允礼则绕到烽台另一边,“弟,这边风景真好。”允禄也享受到。“嗯。人生在世,能看过如此风光也真好。”允礼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