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赵懿安除了消停点外没什么的时候,她忽然就病倒了,日日夜夜高热不退。
汾阳宫上下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云想和暖香日夜交替守在她床头。
赵惜安最近忙着查探那日走漏消息的是谁,得闲的时候就跑来汾阳宫,坐在赵懿安床头一动不动望着她。
赵悟安眼睛都哭肿了,只要一让她看到赵懿安的身影,她的眼泪就跟应激似地哗哗流,是以她们都拦着不太让她凑近,怕哭坏了人。
不知外界纷扰,赵懿安的意识被纷繁复杂的梦境束缚,在一块块碎片般的梦境里拉扯着、折磨着。
她有时梦到抱着胞弟的先王后,有时梦到少时的父王,梦到初见云想的那个夜晚,梦到暖香看到她从书上摔下来时的大笑......
梦境太多了,她恍然间抓住了最闪耀的那一片,尹岁微的身影如镜花水月一般在其中现行。
岁寒宫里,她穿着银灰色的曳地曲裾,乌黑的长发披散,若有所感般回头看到了赵懿安的身影。
她讶异蹙眉,“你怎么会......”
她上前拽住她的手腕,“这才第一步你就如此,我再行一步你岂非要死要活起来?”
尹岁微冷冷盯着她,神情严肃,“回去,滚回你该去的地方。”
“不要让我失望。”
赵懿安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将她不停往下拉,她挣扎着去攀附那些触手可及的碎片,却只抓到了一些零碎的记忆。
在即将坠底的时候,赵懿安忽然抓住了一片通红的碎片,一段崭新的梦境在她脑海中乍现。
通红的梦境。
一个女人,一身红衣,一道血泪。
窗外是锣鼓喧天,溢美之词祝贺晋王诞辰;窗内是一根麻绳,染血书信警醒君王大业。
赵懿安看到了冯妙,她的面容如此平静,以至于赵懿安无法将她与那根悬梁的麻绳联系起来。
“冯妙姐姐。”她喊了一声。
可冯妙听不见,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赵懿安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如果有一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希望你们不要为我难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这不是你的责任啊,赵懿安低声道。
如果人不是为了得到额外的权力的话,为什么要担负额外的责任呢?
冯妙姐姐,你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赵懿安看着冯妙缓缓走向那一根麻绳,窗外还传来盼儿的欢笑声。
冯妙似乎有些遗憾地顿足听了一会儿,随后不再犹豫将绳索套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赵懿安看着她踢翻了凳子,看着她身体本能地挣扎,看着她逐渐扭曲后毫无声息的面庞。
“我冯妙要给就给全部”
“这宫里鲜活的人不多,殿下是一个。”
“这把剑送给殿下,我就看出殿下会喜欢。”
这样一个人就如此悄无声息地死了,赵懿安过往觉得晋宫是她的家,有她所珍视的一切,可她所珍视的冯妙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窗外庆贺诞辰的花灯照亮整个晋宫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窗内,赵懿安静静坐在被冯妙踢翻的凳子上,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在空中微微晃动。
“冯妙姐姐,你不该死的,这不应该是你的结局。”
梦境破碎,意识落地,赵懿安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她猛地拽住床边之人的手腕,“离父王寿诞还有多久?”
被她抓住的人一滞,答道:“今日便是寿诞,你就这么喜欢父王?醒也要赶着这个时候。”
赵懿安扶着昏涨的脑袋,缓缓坐起身,看向身侧之人。
赵惜安一席素色衣裙,眼底乌青很重,有些汗颜般看着她。
赵懿安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耳朵嗡鸣无法听进去一个字,只隐约捕捉到了今日和寿诞字样,她连忙向床边爬去,抓住赵惜安的肩膀。
“帮帮我。”赵懿安的嘴唇嗫嚅着,声音沙哑难听,“赵惜安,帮帮我。”
连日未进多少饮食,赵懿安有些虚弱地倚靠着身侧之人,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就非死不可呢?”
赵惜安听不真切她后面的呢喃,只任由她倚靠着,望着她的眼泪。
“姐姐要我帮你什么?”她望着她笑,“告诉我。”
“冯妙姐姐。”赵懿安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泪眼,她将下巴搁在赵惜安的肩膀上,有气无力说着,“她会死,救救她。”
听了她的话,赵惜安并没有多问,只是道:“我跟她并不熟悉,要怎么救,姐姐可有头绪?”
赵懿安闻言,思索良久,方才道:“找盼儿过来,不要声张,不要让冯妙姐姐知道。”
“好。”赵惜安答应,“我让云想去找。”
不过须臾,云想带着盼儿来了,盼儿行礼后,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可好些了?可是有什么话要托盼儿带给美人?”
赵懿安正喝着暖香喂的参汤,闻言才回过神来,问道:“我听闻美人有一极为要好的闺中密友,你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吗?”
“奴婢当然知道。”盼儿不解道,“只是不知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赵懿安于是笑道:“之前跟美人聊天,常听她提及对这位故友的思念,恰恰今天四妹妹和五妹妹要出宫去看望宁夫人,正好可去美人故友的府上,带一封信给美人。”
赵懿安看着盼儿逐渐晶亮的眼眸,继续道:“我近来病着,不怎么出门,却也听说美人最近琐事缠身,想来心情也会被此所扰,是以想给美人一个惊喜,解解她的烦闷,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盼儿你可要给我们保密哦。”
盼儿忙不迭点头答应,颇为感动道:“呜呜呜,殿下你可真好,你不知道美人她近来......”盼儿说着止住话头,擦着眼泪,“奴婢也不说这些了,就告诉殿下美人的事情吧。”
一番陈述下来,赵懿安让云想在一旁记录,将姓氏住址等都摸了个清楚,方才再三嘱咐着放盼儿离去。
等到人走后,赵惜安一言难尽开口道:“姐姐,我可不知道今日我跟四姐姐有出宫看望宁夫人这件事。”
赵懿安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临时想的,这件事还要拜托你们,我......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冯美人会在今晚轻生。”
“那去拦住她不就好了。”赵惜安无奈,“何必这么多次一举。”
“不不。”赵懿安忙摇头,“她是存了死志的,这次不行还会有下次,我们不可能次次拦得住,我曾经与她说话,观她言语间似对故友颇为思念,想来若是此事有突破口,也只在此人身上了。”
赵懿安说着拉住赵惜安,“所以我想请你带着五妹妹去求见父王,就说值此寿诞之际五妹妹思念生母,想去看望宁夫人,父王一定会答应的,出宫后就可以趁机去一趟颜府。”
赵懿安指着记录上的地点,“我写一封信,托你们带给这位颜小姐。”
“务必在晚膳前赶回来!”赵懿安拉紧她的手道。
赵惜安看着她如此苍白虚弱的模样,千万般的言语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好,你好好养着,我现在就去找五妹妹。”
看着赵惜安离开,她忙爬下床走到桌案边,“快,云想,给我研墨,我要写信。”
赵懿安找出信纸,沾了沾墨汁,忍着头痛开始匆匆写起信来,每写一个字,头上的疼痛就愈发扩大一方,似乎是在警醒她不该过多干预既定的结局。
赵懿安咬着唇,即使字迹抖如伏波,仍旧不停写着。
好容易一封信写完,她憋着的一口气泄下来,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被云想眼疾手快扶住,抱回了床榻上。
一旁的暖香吹干墨汁,将信封起来盖上公主的印章,面色不是很好地望着床榻上抱着脑袋痛苦呻吟的人。
她正要说什么,去而复返的赵惜安领着赵悟安进来了。
赵惜安面色颇为凝重,“姐姐不行,我们见不到父王,父王一直在岁寒宫里,尹岁微的宫人胆大包天竟然敢拦我们。”
她说着猝然抬头看向赵懿安,“这个女人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查了那日赵征的事情,很多蛛丝马迹都跟她有关系。”
赵懿安想起梦境中尹岁微的话,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八成被尹岁微预料在内,且她不想让她完成,她想要冯妙按照既定的命运死亡。
可是为什么呢?若是她没有看到也就罢了,既然她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就断然不会让它发生。
“去找尹岁微。”赵懿安说着,从床榻内侧取出冯妙送给她的剑,她将剑鞘挑开,锋利的宝剑在她腕间轻轻一划,在众人的惊呼中,赵懿安取出一块青色的帕子,任由鲜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帕子上,将帕子染红染透。
几人上前手忙脚乱夺过长剑,替她止血,“你疯了?”赵惜安怒骂起来,“你到底怎么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不觉得那个赵懿安做得出自残这种事。”
赵悟安紧紧按着她的伤口,差点又哭了,她在赵惜安警告的眼神中憋住泪,死死抱着赵懿安的腰不松手。
赵懿安笑了一下,“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自残。”
她将渗血的帕子递到云想手上,“云想,找个盒子装起来,送到岁寒宫去,让他们跟尹岁微说,我快死了。”
众人万分疑惑,却也只能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