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相见无泪无笑，身为皇后的袁既雨未着华服锦裳，未戴朱钗凤冠，素服加身反衬得其面容清丽。
再次相见，这朵云上的重物已消失不见，连带着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袁志忠仿佛早已料到她的登场，利落起身面无表情盯着袁既雨说道：“看来皇后娘娘准备大义灭亲。”
“你那虚伪的面容还是留给别人看吧。”
“身为女儿，你怎么能对你的父亲这样说话呢？”袁志忠还没不满驳斥，殿外传来洪亮如钟的斥责，宋民启和司马敬来到殿外，准确来说是宋民启扶着司马敬来到殿外。
宋民启还在喘着粗气，声音却稳如磐石，想必是日日与杨焕争辩的结果。司马敬一路累得更不用说，平日懒散惯了，关键时候还是宋民启搀拉着他往皇宫里赶。
“老东西，你知道什么？轮得到你来说教？”袁既雨一改往日温柔娴静的模样，反唇相讥道。
“诶…”殿内大臣被这句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因局势不明，无人敢作声。
宋民启没想到会被如此对待，顿时脸红筋涨，自己与袁大人一派，袁既雨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从小娴静温良，知书达理，怎么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你父亲是大魏朝的英雄，岂容你这般对待？”
“不过是假脸换虚名，一只金装□□将人骗得团团转。”
“你什么意思？”宋民启快步走到袁志忠的身旁质问道。
袁既雨清丽的脸上浮起快意，启唇吐出两字，“假脸。”
此言一出震惊满朝文武，“什么？！”
“世人都知我这位父亲自从我娘去世，府中无主母，他不肯续弦，都道他情深似海，一夜白头。哪知我娘就根本没有死，生下我后便离开了他，只因这位英雄好汉为借白头英雄之名成就他的狼子野心，看上我娘苗寨祭司会换颜术，连哄带骗成亲生子妄图套牢，却被我娘发现意图，苦于他以我的性命相逼，留下换颜秘方，逃离魔窟。”
“那你生母为何不带你一起逃呢？虚言而已！”袁氏党羽之一在人群中高声质问道。
袁既雨闻言目光直接锁定藏在人群中户部侍郎，“因为她的能力不足够，我不怪她，远嫁他乡无依无靠，能认清，能自救已是英雌。她能做的事已经做完，剩下就该是我来做了。”
沉默已久的袁志忠缓缓开口道：“既雨，我未曾亏待过你。”
“亏待？如果知我抱负不在后宫，却逼我入宫换取自身利益不算亏待，如果下毒威胁我助你换颜不算亏待，如果借自己女儿之手毒害来找自己女儿的母亲不算亏待的话，那什么叫亏待？”
袁既雨伸出手指沿着袁志忠的发鬓划过，一语双关道：“假脸贴久了，现在撕不下来了吧？”
袁志忠退后一步避开她，目光轻扫过魏鸿渐和袁既雨两人，“逼你入宫，不正好让你知道你一直所求的东西了吗？你应该感谢我。”
“袁大人死到临头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光，真不愧是"救世主"啊。”魏鸿渐淡淡感叹道。
“我脸上哪有什么光彩，陛下□□无道，占师为妻，才是光彩。”视线对上未发一言的孟添巽，“你说对吧？孟师父？”
大殿内的群臣听到这里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纷纷在心里哀叹道，这是自己能听的吗？听了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孟兄才不是这样的人！姓袁的你少打胡乱说！”礼部侍郎高允扒开人群走出，拿手指着袁志忠吼道：“你拉拢不成就迫害孟兄，你以为张老不在了，我们翰林院就没人了吗？！孟兄行的正，坐得端，不会被你的一两句谣言所击倒！”
孟添巽很想上前捂住这位翰林院旧友的嘴，抬眼环视一圈，周围的大臣纷纷避开他的目光，生害怕与自己对视上。
“孟兄不要怕！我一直都相信你！”高允拍了拍孟添巽的肩膀，与他并肩而立。
孟添巽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信任是一副重担。
“看来袁大人现在不是扮老，是已经老糊涂了。”魏鸿渐见孟添巽不言，隐去眼中落寞，不要再耽误师父了，“已经敢…”
“是又如何？”孟添巽迈步向前，来到魏鸿渐的身边，迎上满朝文武震惊到无处安放的目光，重复一遍道：“是，又如何？”
魏鸿渐身体刹那间僵在原地，一时间不敢去看孟添巽。
孟添巽直接牵住魏鸿渐的手掌，举起与其十指相扣的手，“我与陛下少时相遇，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众人无处安放的目光不约而同齐刷刷的射向站在魏鸿渐左侧两步的袁既雨，“看什么？祝福啊，又不是我男人。”袁既雨又朝左侧迈出两步，拉开与魏鸿渐的距离。
司马敬把刚刚准备驳斥袁志忠的话吞下，表情精彩。
“有药可治，这次别想一个人了。”孟添巽紧了紧魏鸿渐略微发汗的手心，“有师父在呢，别怕。”
魏鸿渐的喉头哽住，几次想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呆呆的侧过头点了点，轻轻呼出一口气，“袁大人，我们来细说你通敌卖国的罪行…”
看来还没缓过来。
“你以女儿胁迫曹问宪，让其通敌卖国，他不肯只愿意帮你贪污部分军饷，甚至自己掏空棺材本补贴挪用的军饷，你便买通他的副官为北周传递情报，众将士与朕一同围困孤城，后又上本参奏曹问宪通敌卖国。”
袁志忠重新坐回御赐专座，“贪污军饷本是死罪，不过是让他换一种死法，况且我此一举不正顺了陛下的意思，助陛下快速收了兵权。”
“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桩桩件件没有一件冤了你。”
“桩桩件件的好处不是我一个人拿，陛下。”袁志忠摊开双手，“在站的各位，谁没有谋私过？处世之道，利益二字。官场上没有忠奸之分，只有好用与否。帝王之道不过如此，您说对吧？陛下。”
孟添巽拿过贪官册，翻开一页展示给众人，“小官恶吏，鱼肉百姓。大官能臣，祸国殃民。”又翻过几页，“说来言去，一通胡拉乱扯。袁大人，我这一路上没有看见有哪位百姓得了利益，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君舟民水的道理你应该听过，霸主之道非王道，王道所行应是民乐大同。”
“孟添巽你不过命好了些，傍上地位最高者得以在大放厥词，圣贤的道理有几人能做得到？若都能做到，天下会是如今的这样？你根本不懂弱小者得以生存全靠自己不断向上爬，只有爬上去才不会被人踩下来。”
“强者不是为了践踏他人而变强，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与自己之前同样弱小的人不再被践踏而变强。”孟添巽将册子丢给袁志忠，“你还记得郑如琢吗？”
“徐来，去请许葳蕤上殿。”
孟添巽听见魏鸿渐的吩咐扫了他一眼，魏鸿渐赶忙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想帮师父找个人证罢了。”
“那我先谢过你了。”孟添巽轻声回应道。
许葳蕤一直在偏殿等候，终于要见到杀夫杀弟的仇敌，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身体不由自主颤抖，刚才还有一位同为证人的姑娘作伴，说说话还能缓解一二，但那姑娘走后，大殿内只剩下一人，身体再次开始发抖，就连茶杯也险些没端稳。
“许老板，君上有请。”
徐来的到来让她发抖的迹象更加严重，“许老板，你没事吧？”徐来关切询问道。
几滴清泪夺眶而出，许葳蕤抬袖拭干，清了清嗓子道：“无碍，高兴的。”随后跟着徐来的指引来到中正殿。
中正殿比刚才被魏鸿渐召见的集英殿要大，但论装潢陈设，集英殿更胜一筹。
真大啊，如琢上朝的地方真大啊。
可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容不下他呢？
真好啊，他们的官服衣料真好啊。
如琢穿得官服也是这么好吗？
“民女叩见皇上。”回过神来的许葳蕤已经跪拜在地。
“请起。”魏鸿渐温声回应，没有开门见山向她介绍她的仇敌，“向他们阐述你的案子吧，刑部的人都在这里。”
没人发现从女子上殿后袁志忠岿然不动的神情忽然出现裂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
“是。”许葳蕤的声音不再发抖，高声说道：“我是已故冲州通判郑如琢的长嫂许葳蕤，就是那个被污蔑与弟弟通奸的周玄灵，我来此是为我的丈夫与弟弟申冤。”
“天乾二年，我的弟弟郑如琢出任冲州通判，到任后发现税收远超两倍于官方税收，官税三成，实收高达七八成，百姓食不果腹。天乾三年，郑如琢不愿与当地官员同流合污，于是便被孤立排挤，独自一人收集证据，想向朝廷汇报此事。”
“天乾五年冬，他只身回京上报朝廷，被袁志忠拦截于京城外，以我的性命要挟后放他回冲州，准备平息后暗杀，后闻孟添巽与其相交，担心夜长梦多，便速杀郑如琢，让当地官员伪造为自杀，并污蔑为畏罪自杀，污蔑他罔顾人伦，弟嫂□□，贪污受贿，鱼肉百姓。”
“这些是我搜集的证据，请各位大人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