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枯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的间隙，悄声说了一句话，让楚珍珠热泪盈眶。

“大公主还活着。”

楚珍珠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她忍不住抓紧了庞枯的手，眼看着四周的侍卫要过来阻止，庞枯拍了拍楚珍珠的肩膀，楚珍珠才放开。

“殿下安心，这桂花酥虽然有些碰碎了，但不影响口味，有些烫，殿下稍待。”庞枯缓缓说道。

楚珍珠懂他的意思，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

楚银珠没死，太好了，听庞枯的意思，楚银珠受伤了，但是听到这些，楚珍珠就有了希望，她无比激动，以至于方华回来的时候，她的心情都没有平复下来，嗅到方华身上的草药香，才意识到自己的需求。

方华亲密地抱住她，二人坐在摇椅上慢慢摇着，楚珍珠安静地呆着，格外听话。

“怎么了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方华笑道。

“晒了太阳。”楚珍珠闻着草药味，舒适地呆在他怀里。

“庞枯跟你聊天了？”方华问道。

楚珍珠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方华却摸了摸她的脸，笑道：“聊什么了，这么开心？”

楚珍珠坐起身来，又被拉了回去，方华一只手就把她箍在怀里。

“没什么，他给我带了桂花酥。”楚珍珠这才回答道，声音低低的。

“还有呢？”方华垂下头亲了亲她的耳垂。

楚珍珠一颤，摇了摇头：“没什么了，不过是些以前的事情。”

方华也没太过在意，他犹豫了一阵，看向她：“王上要你参加先王和大公主的丧仪。”

楚珍珠眼神一凉，方华便知道答案，他连忙说：“不过我知道你不想去，所以……”

“谁说我不想去？”楚珍珠轻轻反驳道，“为了不见楚羽，难道连母亲和姐姐的丧仪我都要缺席么？”

“那就好……本来我已经向王上请求，露一面就走，怕你不愿意……”方华小心翼翼地说道。

楚珍珠心里虽然知道楚银珠没死，但是楚音……母亲是真的被楚羽害死了，想到这个，她的心就绞痛不已。

但她不能沉溺于悲伤，那日，说不定能见到更多的人，即便她看不见，其他人看见她，也会稍稍安心些吧。

楚羽即位，先王的丧仪迟迟没有举行，楚羽的说辞是想找到楚银珠的尸体，让母亲与大姐一同走，现在恐怕是寻得尸体无望，想赶紧办了了事。

丧仪十分隆重，楚羽并不想让众人觉得他是一个凉薄的篡位者，他昭告天下，遍邀王亲，所有布置无一不是用最为奢华的，楚明珠、楚嘉、司徒衡，以及先王此前的宫眷们，全都到场，只是大部分的人身后都有侍卫控制。

楚珍珠是最后到的，她扶着方华的手，或许说方华紧攥着她的手更为贴切，他生怕出任何岔子。

在亲人的注视下，楚珍珠颤颤巍巍地经过他们，走向自己的位置，楚明珠已经泪水溢满眼眶，楚嘉眼眶通红，奋力大喊了一声：“珍珠！”

楚珍珠一滞，停下脚步，迷茫地回头看向出声的方向。

“二哥……”楚珍珠通红了眼睛，颤抖的声音唤道。

看着楚珍珠浑浊的双眼，楚明珠忍不住哭出声来。

而楚珍珠的生父宋君在人群的最后排，盯着女儿的身影，泪流满面。

“走吧。”方华拉了拉楚珍珠的手，楚羽正遥遥注视着这边。

楚珍珠还未说话，便被方华拉走，三人距离分隔得很开，显然楚羽不希望他们有任何接触。

浑浑噩噩的，仪式开始了。

楚羽让他的祭司布置了盛大的送灵仪式，仿佛在驱散自己内心的不安。

楚珍珠默默听着祝祷声，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表现。

方华扭头看向她，有些担忧。

楚珍珠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摆，浑身僵直。

她听到了哭泣声和呜咽声，仿佛来自于楚音的宫眷们，其中也许有自己的父亲。

还有楚明珠也在哭，她哭的声音很响亮，肆无忌惮。

楚珍珠垂下头去，尽管她看不见什么东西，她还是垂下头去。

一声鞭响。

“恭送王上！”

又一声鞭响。

“恭送大公主！”

“恭送王上！”“恭送大公主！”

足足喊了九次，众人跪拜，哭泣声不止，有真情，也有假意，只是楚珍珠迟迟没有反应。

直到她眼前有了抬棺的阴影，她并不确认，却还是感知到了母亲的棺椁正经过她面前。

楚珍珠站起身来，伸出手搭了上去，正好触碰到了棺边。

“珍珠……”方华突然唤了一声。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这里，楚明珠更是痛哭得几乎要晕厥。

“四公主……”后面抬棺的奴才看见了，稍稍停顿了下来，为难地喊道，他们纷纷看向高高在上位的楚羽，他没有发令，只是看着。

楚珍珠张了张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珍珠……”方华欲伸手拉回她的手。

“……母……母亲。”楚珍珠唤了一声，低哑的声音。

楚珍珠拍了拍棺材，又喊了一声：“母亲！”

“母亲！”楚珍珠重重地拍打着棺材，几乎是吼叫出声。

随后而至的是凄厉无比的哭声。

楚珍珠终于爆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悲痛，仿佛在此刻她才真的认清了她的母亲真的已经离去，那个总是责骂她、却永远会保护她的母亲，真的走了，真的不会回来了，不会摸着她的头喊“珍珠”了。

楚珍珠的哭声尖锐、直至沙哑、到磕磕绊绊，几乎用尽了她的力气。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刻，本来在小声抽泣的放声大哭起来，本来忍住眼泪的也泪如雨下，就连台上的楚羽，虽眼神淡漠，可他的眼眶为何发红，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方华的心仿佛碎成了好几块，他用力支撑着楚珍珠的身体，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泪，他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始唤道：“珍珠，珍珠……”

“母亲！母亲！”楚珍珠吼叫着，几乎要失声，她盲目地拍打着棺椁，手掌心通红，就连抬棺的奴才都不禁红了眼眶。

“母亲……”楚珍珠哭喊着，终于丧失了所有力气，摔坐下去，方华立刻接住了她。

“母亲……”楚珍珠最后唤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已经是夜里。

楚珍珠又回到了明鸿府，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好像是虚幻的，她揉了揉眼睛，隐约感觉到亮光，房间里亮着灯。

“珍珠，你醒了？已经子时了。”方华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困倦。

“丧仪结束了……”楚珍珠自言自语念叨着。

“对，结束了，先王和大公主可以安息了。”方华宽慰道。

安息？楚珍珠心想，只要一日不报仇，母亲就不会安息。

“还想睡么？还是我让人准备吃食？”方华关切道。

楚珍珠疲惫地坐起身来，长期的心烦意乱已经让她的面容十分憔悴，她摇了摇头。

“方华，”楚珍珠问，“你说的，你要成婚，在什么时候？”

方华一愣，有些犹豫，却还是如实相告：“最快，下月初七。”

“那到时候，你便会给我解药么？”楚珍珠淡然地问道。

方华又停顿了，他望向楚珍珠：“等到我能给你名分的时候。”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不过是想用婚书契约来约束楚珍珠，楚珍珠自听小如讲过楚羽制定的那些陋规之后，心里便有了数。

“楚羽会同意吗？”楚珍珠轻笑一声，看向虚无。

方华拉住她的手：“你别担心。”

下月初七，说快也快，毕竟很快就月底了，楚珍珠每日都在期盼，有人能破开明鸿府的门，解救她出去，推翻楚羽的统治，可自从上次，获知楚银珠没有死后，就再没有了消息。

难道他们自知力量单薄，不愿再搏？或是中途又出了岔子，又有什么问题了吗？楚珍珠每日每日都在琢磨，偶尔能与庞枯见面的时候，庞枯也没有什么消息。

初七，锣鼓喧天。

早在三日前，方华就让人将楚珍珠一并带入了相府，一来，总是呆在明鸿府也不合礼数，二来，他私心也希望楚珍珠能在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他能更放心一些。

楚珍珠一开始有些慌乱，紧紧抓着熟悉的小如的手不松开，明显感知到这个地方带着陌生的气息，她十分紧张。

方华安排她在自己的卧房，日日共枕而眠，楚珍珠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能稍稍放松些。

大理卿之女尹若南，以丞相夫人的身份，嫁入了丞相府，丞相府当日十分热闹，大摆宴席，人人都知道这是一桩王上钦点的姻缘，因此来了不少官员贵胄。

行过大礼后，方华身着红色婚服，流连在酒桌之间。

“恭贺大人！”恭喜的话语不绝于耳，方华麻木地喝着酒，扯出笑容。

楚珍珠闭着眼坐着，听着外界的吵闹声，小如过来添热茶，担忧地看了她几眼。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的视力又恢复了许多，现在突然可以看见实物，只是有重影，轮廓模糊。

楚珍珠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十分疲惫，她听着外面的声音，觉得吵闹。

她明知道自己在这府里相当于俘虏，却又为何会隐隐生出那种方华非她不可的狂妄想法，而她又因为自己居然会对这个帮凶动了这种念想而觉得羞辱。

母亲的尸骨未安，多少女子还在受苦，她居然还纠结在这些事上，居然还会为了仇人而动念。

“啪！”楚珍珠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公主！”小如吓了一跳，急忙看向楚珍珠的脸，又抓起她的手。

“无妨，”楚珍珠低声道，“替我更衣沐浴吧。”

“是。”小如小心翼翼地看着楚珍珠站起来，扶着她进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