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山恍然道:“之前确实没想过这些,还好这蚕棚没事。不过妹子你就别来守了,女儿家的不安全,我和魏小弟我们一替一夜。”
“好,辛苦你们了。”
蚕棚门口放的有张罗汉床,虽然现在用来切桑叶了,不过收拾一下晚上还是能睡的,只需准备一套衾褥。
傍晚回家后,谢蓝衣翻箱倒柜,找了套衾褥出来,吃过晚饭,又拿了些吃食和灯油,这才放心谢成山去蚕棚里守夜。
翌日谢蓝衣起了个大早,她将早饭装进食盒,打算去给谢成山送饭,家里却突然来了人,陈氏布庄的掌柜陈兴叶。
看到他驾着车,车里装着新衣裳,谢蓝衣这才想起魏承晏曾经对她说的,他在陈氏布庄给大家买了料子做新衣。
在陈氏布庄买料子,自己挑好后,再加个几十文,等个几日,衣裳就能按照尺寸给你直接做好。
若是买的少,到日子去布庄里取,若是买的多,就会像现在这样,直接给你送到家里来。
不过谢蓝衣没想到的是,竟然是掌柜的亲自来送。
陈兴叶跳下牛车,拿起车上的大包裹,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一共是十九套,谢姑娘你看看对不对。”
谢蓝衣接过他递来的包裹,客气道:“陈掌柜怎么还亲自过来了?鹿和县离这可不近。”她带着陈兴叶进入堂屋,将包裹放在四方桌上,给他倒了杯热茶。
陈兴叶捧着茶盏,语气有些无奈,“布庄生意不好,店里伙计都被我辞退了,如今就剩下几个织工绣娘。我趁着天色早,开门前先来了你这里,你这倒是好找,一条大路就过来了,我都没问几个人。”
“我这也就这点好,谁来都不会迷路。”谢蓝衣打开包裹开始检查新衣,随口问了句,“你爹身子怎么样了?”
听到提他爹,陈兴叶眼底瞬间浮出一抹喜色来,人也变得更精神了,“好多了,现在都能下床走动了。”
“那就好,生意的事慢慢来。哦对了,我家的蚕茧你还收吗?”
陈兴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收了,上次收你家那五百斤,我估摸着明年这时候都不一定能卖完。”
谢蓝衣“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原本她就计划这次蚕茧出来后全部卖去柳州,虽说柳州路途远,不及去鹿和县方便,但一斤能多挣十几文。
陈兴叶没有离开,目光始终落在查看新衣的谢蓝衣身上,脸上挂着热切的笑。
魏承晏走进堂屋一看,眉头蹙起,脸色愈发难看。
做惯了生意的陈兴叶不喜冷场,见谢蓝衣不说话,就好奇询问起来,“你家的蚕是养哪了?我从进门就未看到。”
谢蓝衣还未开口,就听到魏承晏语气不善地道:“你又不收我家蚕茧,问这么多作甚?”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人,陈兴叶吓了一大跳,他猛然回头,看到来人后,心有余悸地干笑道:“原来是魏公子,我是……”
魏承晏打断他道:“衣裳已经送到就赶紧回去,你不是还要营业?”他不客气地钳住陈兴叶的肩膀,将人往门外推,“恕不远送。”
“我话还没说完。”陈兴叶被推出堂屋,他转过身想要再进来,却被魏承晏的冷脸吓得双腿不听使唤地钉在了原地。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忽视魏承晏,看向屋里的谢蓝衣,喊道:“谢姑娘,要是发现衣裳有问题,就去布庄找我。”
谢蓝衣抬头望去,正要回声好,然而陈兴叶已经一溜烟地跑出院门跳上牛车走了。
见人走远了,魏承晏才放心地继续回到堂屋。
谢蓝衣已经将桌上的新衣全都查看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问走来的魏承晏:“你是给我买了几件?”
桌上十九套新衣颜色各异,除了有一件牙白色桑绸质地的,剩下的全都是纯棉质地的。
深颜色又宽又大的必然是魏承晏和赵堂的,可浅颜色的却比其多了好几倍,其中多是藕粉色、石榴红、胭脂红之类的,若说是给银珠买的,颜色也太艳了些,若是给她买的,也实在太多了。
魏承晏走到桌边站定,回道:“你的九套,我的四套,赵堂他们一家一人两套。”
谢蓝衣皱了皱眉头,“怎么给我买这么多?”
“喜欢就买喽~”魏承晏随意地道。
谢蓝衣翻看着这些新衣,觉得很是为难。魏承晏定这些衣裳时谢成山一家人还没有过来,现如今他们住在一起养蚕,若都穿新衣却没有他们的,怎么想都觉得尴尬。
她随手拿起一件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嫂身型纤瘦,若将腰带系紧些,将就着也能穿,可大嫂比她大八岁,这等艳丽颜色,大嫂肯定不喜欢。
现在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钱再去给他们裁买新的,谢蓝衣沉思了下,最终决定,“这些衣裳先放着,等以后再穿。”
魏承晏脸色微变,忙问道:“为何?是不喜欢吗?我买的料子都很舒服的,我特意在布庄挑了很久。”
“不是。”谢蓝衣解释道,“是因为没有大哥大嫂的,我担心他们不高兴,要穿好衣裳大家一起穿,单我们穿不合适,等卖完蚕茧给他们买几件,到时候再一起穿。”
魏承晏脸色彻底耷拉了下来,“我裁买衣裳时大哥大嫂又不在这,再说了,他们也不会计较这些。”
看着谢蓝衣身上的麻衣,肩头处还有一块补丁,魏承晏心里更烦闷了,“你这衣裳硬的要死,还破成这样,早就该扔了,有新衣裳干嘛不穿?”
谢蓝衣将衣裳重新叠放在包裹里,始终坚持道:“还是等卖了蚕茧后再穿吧!”
魏承晏不语,谢蓝衣以为他是没意见了,正要说给大哥送饭的事,突然人影一晃,魏承晏已经大步迈出了堂屋。
谢蓝衣看着四下空空如也,有些无措,心想:魏承晏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然而这一日都向谢蓝衣证实了她的想法,魏承晏是真生气了,除了收桑叶时还愿意和村民说几句话,其余时间都是默不作声的做着自己的事。
要知道在平日里,魏承晏一有空闲就会围绕在她身边,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哪会像今日这般?
就连夜里要去守蚕棚,魏承晏也是用完晚饭一言不发的就去了,连牛车都未用,也未带吃的,就那么徒步去的。
谢蓝衣坐在杌子上,发呆似的看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尖,那日被刀刃切伤的地方已经结痂,如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能好的这般快,全是因为魏承晏日日采刺儿草给她敷。
不过今日却没有。
魏承晏吃完晚饭就走了,还什么都未带,一夜那么长,若是饿了怎么办?渴了怎么办?
谢蓝衣越想越不是滋味,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像是丢了某种重要东西。
“姑姑,外面起风了。”
正在谢蓝衣怅然若失时,谢远跑了进来,念叨着:“好冷啊,不会是要下雨吧!”
谢蓝衣抬首望去,屋外空旷漆黑,只听得见猎猎风声,风里夹裹着青草泥土的湿气,正是要下雨的前征。
她转目看向谢远,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本破旧书籍,随口问道:“从哪找来的书?”
谢远笑嘻嘻地打开给她看,“我在东屋墙角发现的,是一本《千字文》,觉得很有意思,想读读看,就是上面有不少字迹漫漶,难以看清。”
能在家里翻到书籍,必然是当初李乘舟遗漏在这里的。
一股劲风灌进门,寒气直侵皮骨,冻得谢蓝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搓了搓手臂,心里又想起地里的蚕棚,那里肯定更冷,不知道一套衾褥够不够用。
“你怎么了姑姑?”瞧见谢蓝衣总是心不在焉,谢远直接问道。
“没事。”谢蓝衣笑了笑,“远儿喜欢读书吗?”
谢远重重点头,“喜欢,但是家里穷,也上不起学,只能随便看看认识几个字。”
谢蓝衣感到很是意外,更是欣慰,她疼惜道:“有这个心就好,夜里看书伤眼睛,先去睡觉,等明日再看。”
谢远有些不舍,他看着手中的《千字文》,犹豫后还是听话地先去睡觉了。
谢远走后,谢蓝衣起身绕过隔栅,走至衣柜前,这衣柜原本是放在东屋的,自从东屋给魏承晏睡后,她便将衣柜挪到了这里。
她打开柜子,拿出下面放着的大包裹,开始挑选新衣。
赵堂他们一家的衣裳晌午时已经给他们送去,魏承晏的也放去了东屋的衣箱,这一大包全都是她的。
她挑了件藕粉色衫裙给自己换上,随后又将长发重新梳理,戴上祥云木簪,拿上油纸伞和吃食,关门去了地里蚕棚。
狂风迅疾,路边桑树被刮得剧烈摇晃,谢蓝衣走在树下,被风吹得直不起腰,她将油纸伞和吃食紧紧抱在怀中,看不清周遭,只能凭着感觉向前走。
蚕棚距家里不远,向西行半里,右拐向北,直走便到,一路上都是良田,没有住户,因此视野十分开阔。
向右拐弯后,远远的就能瞧见蚕棚门板缝隙间散发出的幽幽烛光。
本来两刻钟就能走到的地方,谢蓝衣花费了整整三刻钟,她站在蚕棚口,搓了搓冻僵的手,推开了木门。
一进去就看到魏承晏斜躺在罗汉床上,他左臂随意地搭在腹部,右臂枕在脑后,双目紧阖,不知睡着了没有,看上去很是悠闲惬意。
罗汉床的旁边有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和两盏油灯,油灯燃得很旺,墙跟处有个小泥炉,里面的火烧得更旺,把上面坐着的铁壶烫得“吱吱”响。
看到眼前一切,谢蓝衣瞬间生出了后悔的念头来,魏承晏在这好好的,既不冷也不饿,更不渴,她干嘛鬼使神差的过来找他。
来干什么?说什么?
谢蓝衣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以至于并未看到魏承晏睁眼看到她时眼底的意外惊喜。
“你来做什么?”魏承晏坐起身,不冷不淡地问。
“来……”谢蓝衣刚开口又闭上了,心想总不能说觉得魏承晏在生她气,所以来求原谅的,重整措辞后,她学着魏承晏的语气淡淡地道,“我看你过来没有带吃食,给你送些,外面快要下雨了。”
说着她将手上的油纸伞立在门边,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她将门关的更严实了些,之后朝魏承晏走去,整套动作很是自然。
魏承晏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两眼有意无意地看向谢蓝衣。
谢蓝衣脸上未涂脂粉,身上穿的是件藕粉色衫裙,没什么花样,很是朴素,却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她腰间系的翠绿色腰带,如同点睛之笔一般,衬得她仿若池中芙蕖,清雅脱俗,亭亭玉立,比当初他在布庄购买时幻想出的效果还要好。
唯一不足的就是谢蓝衣脚上的布鞋,鞋边泛黄,鞋面上还有一块两指宽的补丁。
魏承晏当初只顾着买衣裳,全然忘了还要买鞋。
他收回目光,故作不高兴地道:“你不是不喜欢我给你买的衣裳吗?”
谢蓝衣走到罗汉床前,将手中的布袋放在矮几上,回道:“没有不喜欢,你选的颜色很好看。”
魏承晏不语,谢蓝衣接着道:“我给你拿了米糕和果子,你夜里饿了吃。”
魏承晏垂眸瞥了眼被装得鼓鼓囊囊的布袋,隐隐带着几分期待地问:“你是特意过来给我送吃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