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问此次回乡穿的是御赐的深蓝色罗袍,顶上戴的是乌纱帽,坐的是四驾马车,前后都有随侍护卫的人。
与来的时候只他只身一人身着麻衣粗布,因盘缠不够边打短工便赶路的穷困境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霍问坐在马车里思绪万千,或是因为近乡情怯,在赶了半月的路程临近孔霖边境时,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眶滑落。
母亲,是否安好?
霍问离家近一年,霍母本就体弱,离开和县的日子里霍问没有一天不在牵挂着母亲。
和县离京城甚远,交通和信息也远不如京城流通的快,霍问再忧心挂念母亲除了写信也别无他法,母亲寄来的信中说自己万事都好,让他不要太牵挂她,认真备考来年期盼着母子团圆。
霍问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真的一次中榜还成了新一批进士中的探花郎!
他出生微寒,年幼失怙,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
幼时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赋,才思敏捷,天资不凡,总角之年便连中二元,后又在殿试中被当今陛下钦点为探花,被称为和县千百年来第一奇才,四里八乡皆流传霍问之名。
家母林氏二八年华便已是苏州有名的绣娘,如今佳人迟暮,又早早守寡,只能靠绣绣品供霍问上学堂,家中十分拮据。
霍问乡邻皆是纯朴憨厚的庄稼汉,生活并不富裕仅可供勉强度日,但霍问进京赶考所带盘缠皆是父老乡亲筹集资助,期望他能考取个好功名。
他们虽都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但对读书人可都充满了敬意,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会读书的人总是要多照顾下的,倒不是出于什么攀附的心理,只是在他们心里有学识的人都是文曲星下凡。
其实文曲星是个什么星具体管个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是个好的神仙,能被文曲星眷顾是件大好事!
东拼西凑而来地沉甸甸的碎银、铜币囫囵?地摞在霍问双手中时,他泪如雨下,感激涕零,发誓定要更加勤奋苦读,早日考取功名报答父老乡亲!
如今霍问高中探花,可谓是光宗耀祖,未辜负母亲和乡邻们期望。
不需两日,便可抵乡。
还未到和县,远远便看见道路两旁挤满了人群:
——京城的消息多日前便传到了禾县,宣榜的人早已在霍家等候。
不得了了,和县出了个探花郎!
消息不胫而走,十里八乡的人们皆闻风而来。
百姓挤在道路两侧围观,孩童争抢进士们抛撒的铜钱喜糖。
人群中,有邻里乡亲,有儿时玩伴,有学堂的先生,还有禾县当地父母官罗大人及其家眷都在翘首以盼。
瞧着京城来的马车靠近,有眼尖的人看到了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的霍问。
“霍探花回来了!”纯朴热烈的声音立刻从人群中响起。
霍问望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眶湿润。
他叫停了驾车的车夫,连忙从马车上下来,急得连乌纱帽都歪了些,连连向众人拱手行礼。
过去对霍问多加照顾的知县罗征,罗大人走上前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恭喜霍探花!当年初见,便知你非池中物,往后愿你前程似锦,坚守初心,依心而行,能报效家国。”
罗征是一个好官,自做官以来,都是廉洁奉公、政治清明。
霍问初考入秀才之时便是以罗征大人为目标,成为一个受人爱戴的好官。
霍问恭敬答道:“大人教诲,霍问铭记于心,必当不负所望。”
四周的父老乡亲也都围了上来,亲亲热热的围着霍问说话,关心他在外吃的饱不饱去时的盘缠够不够,听说京城物价极高他去京城有没有住的地方……
如此直白热烈的关心让霍问不禁又悄悄红了眼眶。
还是家乡好啊,还是回家好。
大家热热闹闹的,霍问连马车也没坐跟着乡亲们一道走了回去。
霍家门前同样热闹非凡。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着,红绸挂满了门头。
“孩他娘呀,快出来瞅瞅!咱霍问今儿个可算是衣锦还乡啦,一路上游街那阵仗,老气派了!这是多好的福气啊!”
霍问邻家的王大婶老远就看到乌压压一片人往这边赶,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不用猜都知道这是邻居家那个出息的小子回来了,扯着嗓子,满脸笑意地朝屋里喊道。
霍母早年被冻坏了一只耳,听力也不大好,只觉得外面好像很热闹,悠悠地刚想从位置上站起来就见村长儿子年前才过门的新媳妇小翠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大娘,您就别在屋里闷着啦,快出来看看这满门头的红绸子,多喜庆呐!霍探花这一路跟着咱们走回来,都不忘唠唠家常,还是咱镇上那个贴心的好孩子。您快出来,咱一起给这好日子添添彩!”
年轻的姑娘家也围在门口,叽叽喳喳,话语里透着亲昵与欢喜,伸手就要进屋去搀扶霍母。
霍母没有拒绝还柔柔的笑着说:“有心了,辛苦姑娘们帮帮我。”众人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了出来。
霍问一见母亲,快步上前,双膝跪地:“母亲,儿子回来了。”
霍母眼里含着泪,满怀爱意的看着霍问,抚摸着儿子的头:“好,好啊,我儿有出息了。”
宣榜之人高声宣读诏书,众人皆跪地聆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科殿试孔霖和县霍问,才学出众,品行端方,实乃国之栋梁,特钦点探花。朕心甚悦,特命翰林院授其编修之职,望其于馆阁之中,精研典籍,编撰史册,为我朝文治添砖加瓦,扬我大国风华。钦此!”
众人皆跪地聆听,大气也不敢出。
霍问,眼中光芒一闪,伏地叩首,朗声道:“臣,霍问,谢主隆恩,必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众人跪恩跟着叩拜直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问起身,将母亲扶进屋内,给了宣榜人些赏钱,恭敬地将人送出门,便转身对着乡亲们诚挚地许诺道:“知之永不忘家乡恩情,日后定当回报乡亲们的恩情。”
在场的人大多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是高兴,一起又高高兴兴的围了上去同这母子俩说了好一堆知心话,霍问也由此得知了自己不在家的这些时日和县都发生了些什么,满眼笑意地听着乡亲们讲完,丝毫不会觉得烦躁和不悦。
按照惯例,霍问是得先去祠堂拜谢祖先庇佑。
祠堂早已张灯结彩,无论男女老少,皆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等着他的到来。
当霍问的身影出现,祠堂里便热闹了起来。
“知之这身衣服可真是气派极了!”
“那是官服,可不是气派着嘛!”
“真是咱霍家的骄傲啊!”
霍问连忙下马,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眼中满是感激之情:“各位叔父、婶母,多年来你们对知之和母亲多有照顾和帮衬,知之感激不尽,请受知之一跪!”
众人赶忙将他扶起,霍问的表叔霍连激动地说道:“孩子,快起来,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能有今日的成就,是你争气啊!”
霍问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到大家充满期待和关爱的眼神,心中暖流涌动。
儿时的玩伴刘举挤到跟前,拍着霍问的肩膀说:“霍问,你可真是给咱们村长脸了!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伙伴。”
霍问笑着回应:“怎么会忘,咱们的情谊永远都在。”
这时,霍问的姑母霍玉拉着霍问的手,亲切地说:“孩子,在京城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了。”
霍问点头应道:“姑母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自己。”
二叔霍稻安激动地握住霍问的手:“孩子,你为咱和县争了光!”
霍问看着二叔熟悉的面容,想起曾经在困难时,时值冬月,霍问家已无余粮身上也只有一件破旧的棉袄,正是二叔送来了粮食和衣物,才让他和母亲免于受冻挨饿,思及此他不禁眼眶泛红。
霍问看着熟悉的面孔,感慨万分:“我霍问定当加倍努力,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回报家乡,为乡亲们谋福祉。”
众人听了,纷纷鼓掌叫好。
在这温馨而热闹的氛围中,霍问感受到了浓浓的乡情和,这里是他永远的根,饮水思源,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不能忘记不敢忘记!
离开祠堂后,霍问快马加鞭,直奔家中。
那破旧的小院,如今在他眼中却充满了温暖和回忆。
还未进门,便听见母亲的咳嗽声。
霍问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内。
人群散去母子二人总是可以说说知心话。
霍问行至母亲床畔,轻轻搀扶母亲起身,满目关切,忧心地问道:“母亲,您的身子可有好转?”
母亲勉力挤出一抹浅笑,言道:“儿啊,莫要为娘挂心,娘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还能走还能动的。”
霍问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眸中盈满疼惜之色:“母亲,待去京城之后,孩儿必定要延请最好的郎中为您诊治。”
母亲微微点头,眸中满是信任和欣慰:“我儿长大了!娘相信你,只要你安好顺遂,娘便心安了。”
霍问眼眶泛红,声音略带哽咽:“母亲,这些年您为我历经诸多艰辛,如今儿子高中,定要让您尽享荣华,安度余生。”
母亲拉着霍问的手,缓缓叙说:“为娘知晓你孝顺,只是这官场诡谲复杂,你务必谨言慎行,切莫行差踏错。”
霍问郑重地点头应道:“母亲放心,儿子铭记于心。”
母子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贴心话语,回忆往昔的艰难岁月,母亲不禁慨叹:“儿啊,当初日子虽苦,但瞧着你勤奋向学,为娘心中便有了盼头。”
霍问应道:“若不是母亲一直鼓励支持,儿子也难有今日之成就。”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渐次暗沉下来。霍问起身点亮油灯,昏黄微弱的灯光下,母亲的面容愈发显得慈祥温婉。
霍问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在仕途之上有所建树,让母亲安享晚年,不再遭受困苦。
这一夜,小院虽简陋贫寒,却满溢着深沉浓郁的母子深情。
母子俩相拥而泣,诉说着分别以来的思念和牵挂。
接下来的几日,霍问家中门庭若市,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霍问皆以礼相待,丝毫没有架子。
从此他便不再是乡野村夫,他是探花郎,要为朝廷效命为社稷谋福祉。
临行前一天,霍问在家中摆下宴席,邀请了所有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乡亲们。
宴席上,霍问再次起身,向着众人深深鞠躬:“各位乡亲,此去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但知之永远不会忘记大家的恩情。日后,但凡有用得着霍问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
乡亲们纷纷举杯,为霍问送行。
次日清晨,霍问带着母亲一起,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一路上,他思绪万千,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京城做出一番成绩,不辜负和县父老乡亲们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