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驱赶着水汽登陆海岸,藏于漫天的云雾里,越过连绵的山脉,它们千里迢迢赶赴雨林,水珠挤着水滴万头攒动,直到积云再也承受不住——天空倾塌了一角。
轻丝蒙蒙,笼罩着整片雨林,夏阳的怒火被黑云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天边微亮的几堆云层,昭示着它的存在。
被火焚烧的焦土在雨雾的浸润下,重新孕育着生命,一颗颗从远方飘来的种子在此扎根,三尺之下,那被遗忘的野兽们将化为新生命的养分。
大象垂首向芷河里一吸,随后它们高高昂起头颅,将水喷向了天空。
响彻雨林的鸣叫唤醒了沉睡的花蕾,它们抽枝,绽放,阴冷的雨林中,动物们活跃非常,它们在欢呼——真正的雨季到来了……
“不论是什么猎物,在雨季,它们都会变得膘肥体壮,镜流,这是一个不愁吃的季节,所有的进食活动都会变得更加频繁,包括你我……”飔风岳立在巢穴边,向好奇的镜流介绍着雨季的一切。
“这个雨季,你至少会蜕一次皮,等到雨露渐少,气温骤变的时候,你就成年了。”
在镜流面前展现出独属于小蛇的温柔的飔风,温和地祝福着他:“成年后,你会更加强大,你的鳞甲会更坚厚,你的毒液会更致命,你的尖牙也会更锋利。”
“到那时,整个雨林里,除了最危险的那几个,没有生物能与你有一战之力。”
镜流被飔风描绘的未来吸引了,他安静地倚在巢穴边缘,仰头看着这条强大的眼镜王蛇,“像你这样吗,飔风?我会像你一样,变成雨林里最强的那批掠食者之一吗?”
他吐出了信子,带着些许期盼急切地询问道,但正当飔风准备开口回答时,镜流蹭了蹭身边飔风还未完全褪去光泽的鳞甲。
“有你一半也挺好的,反正,比起之前被老鼠欺负连虫群都吓不到的那段时光,我现在已经长进很多了,未来的我肯定也会变得更好!”
说着,镜流从巢穴里弹起,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他是条很容易满足的小蛇,只要能凑合活下去,他会觉得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那些经历满是恐惧与耻辱。
飔风注视着活泼的镜流,他的目光比初春的风还要轻柔,“是的,你会的。飔风低声附和道。
随即,飔风微微挪动身体,遮住了不断涌向镜流的风,他撑开阔大的枕鳞,为小蛇挡去了雨雾的侵袭,雨水让他的鳞片不断收缩又迅速舒张,飔风发出了舒适的嘶鸣声。
被他庇护的镜流不是条安分的蛇,第一次在雨林见到自然降下的甘霖的他很兴奋,他探出身体,越过了飔风的保护线。
好在镜流还记得自己没痊愈的伤口,他张开嘴接了几滴雨水,品尝过雨林夏季的气息后,镜流缩回了巢穴边缘。
这是一个令蛇感到舒适的季节,至少现在,还没对连绵阴雨感到厌倦的两条蛇,都享受着轻风细雨拂过鳞甲的清凉与湿润。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刹那便来到了五月中旬,此时的雨林绿意盎然,呈现出一片万物竞发的景象。
随着时间的流逝,镜流的伤也在一天天好转,尾部曾经深可见骨的伤如今快结痂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也蜕去了丑陋的瘢痕,重新长出了绚丽娇嫩的鳞甲。
自觉状况良好的他无数次地问起飔风他们何日启程,但在飔风细致地观察后,只能看到镜流伤痕未曾痊愈的他,永远会给出一个答案,就像今天一样。
他安抚着迫不及待希望启程的小蛇“再过几天,等你伤再好一些。”
“可是,”镜流扭头看向飔风,片刻后,他又重新扭转身体背对着飔风,闷闷不乐地抱怨着“你已经说了五遍这句话了,飔风,我觉得我已经好全了。”
在没有飔风的帮助下,他已经顺利进行了两次捕猎,一次竹叶青,一次王锦蛇,它们都没伤到他。
虽然比起飔风他仍旧很弱小,但如果现在把镜流随意丢进雨林哪个角落,他可以凭借自己活得很好,甚至他能为自己打下一块小小的领地。
看着执拗的小蛇,飔风探出身体,变换着角度,迎上了镜流的目光“不要任性,镜流,你的尾巴还需要修养。”
“你之前背部的伤口那么深,也没见你为此耽误行程。”镜流夺过了话头,目光扫向了飔风一月前受伤的地方,试图用现实的例子让飔风明白,自己真的没有那么弱小。
但已经把镜流的柔弱当成印记一样刻在心里的飔风很不赞同,他挺起身体,居高临下注视着镜流“我是我,你是你,镜流,我们不一样。”
镜流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浑身颤抖,圆瞳渗出了水雾,结结巴巴道“所,所以,你是说我太弱小,根本,根本比不上你?”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飔风的话引出了镜流一直所担心的事,他别过头,开始抽泣。
“你不同意我现在跟你一起出发去南部,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拖累了你?”
“我,我早该知道的,你本来就是为了养伤,才不得不跟我一起同居。”
“现在你伤好了,我,我不能一直缠着你,反正我整天惹事,或许你早就对我感到厌烦了。”
即便是在面对生死危机时,镜流都未曾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他茫然无措地到处乱爬。
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停在巢穴边“眼镜王蛇本来就是独居的生物,我不该拖累你,飔风,祝你一切顺利,我,我该走了。”
话音没落下,镜流就窜了出去,不知道自己该去哪的他无头苍蝇一样在沼泽领地游荡。
“镜流,我,我不是,你停下!”
本意是自己粗糙惯了,娇弱美丽的小蛇需要另一个养法的飔风,因为自己未完的话语,第一次品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溜走的小蛇,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他着急地追寻着小蛇的气息而去,飞速游走间,他很快追上了镜流。
*
拨开林叶,飔风只见镜流蜷缩在灌木丛的一角,把自己团成了一团,他压抑着声音,低低地抽泣着。
镜流太害怕飔风把自己一条蛇丢下了,在他眼里,他们两条蛇中,一直处于绝对弱势地位的他对飔风而言,只是能治伤的累赘。
飔风的伤已经好了,不再觉得被需要的他,认为飔风这段时间的呵护,只是在离别前的最后一段美好时光,不然他为什么一直不答应自己的请求?
迷茫的小蛇心中满是被抛弃的绝望与恐慌——现在他并不害怕在雨林生活了,但他依旧恐惧孤独的滋味。
“镜流,”飔风的呼唤在耳畔响起,镜流下意识又想逃离,他不想听见飔风的声音,他害怕飔风真的会说出那句告别,但早有准备的飔风拦住了他。
“镜流,听我说,你不比我,”这句话一出,镜流又开始了呜咽,飔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他只能把自己的头缠在小蛇身上,头部不断摩挲着镜流的背鳞,安抚着他。
飔风断断续续补完了方才未尽的话“我是在厮杀中过来的,我的身上注定遍布伤痕,但你不同,你是生活在星河里的蛇,那里还该有永不凋谢花叶,你是如此美丽,白骨与疤痕跟你并不相称。”
“我希望,你不会再经历那样的痛苦。”镜流止住了哭声,他的眼眸撞上了飔风关切的目光。
“请你不要再哭泣了,你的哭声会让我暴虐的灵魂不受控制,现在的我只想把那些让你伤心的事物屠戮殆尽。”
飔风吐出信子,他靠近了镜流,两条蛇离得很近,他们几乎是纠缠在一起。
片刻后,平复了一些心情的镜流带着哭腔对飔风询问道“飔风,我,我可以向你要一个承诺吗?”
“当然,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看到小蛇愿意搭理自己的飔风激动地摇起了尾巴,但他面上仍是沉稳得近乎死板的冷静。
“你可以不要抛下我吗?我会乖,会尽力给你帮忙,求你,飔风,不要抛下我……”
飔风怔住了,不知道镜流为什么如此执着这件事的他只是习惯性顺着小蛇的意思“向你发誓,我永远不会抛下你,任何时候都不会。”“
谢谢你,飔风”镜流虚弱地道了一句谢,随后,两条蛇都不再说话。
镜流把头搭在飔风身上,不时抽泣两声,为人时的回忆不断涌现,小学,初中,高中,他永远都是被剩下的那个,即使有朋友……
但在那些霸凌者不断的骚扰下,他们很快就离他而去,而他只能沉默地接受一切,那种压抑的独处时光,让他几近发疯。
在他受不了准备跳楼的时候,大学的通知书来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放弃了死亡,胆战心惊地进入了校园,出乎意料的是,大学舍友不算太难相处,同学也都是正常人,但习惯了一个人的他已经学不会交往了,于是他又成了被剩下的那个……
当蛇也挺好的,做人如此失败的他这样想,至少他不会是一个人,不一条蛇了!
镜流努力安慰着自己,但泪水根本止不住,他又发出了呜咽声,本来安安静静,只把自己当做小蛇靠枕的飔风瞬间慌了神。
情急之下,不会哄蛇的他,决定分散一下镜流的注意力,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终于,他想到了祸水东引的法子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对镜流道“镜流,那边有鳄鱼,我们去钓鳄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