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被扣了分的两个人被当作需要重点关注的差生安排在了讲台两侧,跟着授课老师站起来看墙上的那一排“鬼画符”喊口号。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钟珩读到一半就感觉不大对劲,十分不认同地放小了声音。
他离老师太近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变化都很容易被发现,讲台上的老师眼球一转,目光从上挑的眼尾扫过来,带着老师独有的压迫感和诡怪自带的阴森可怖。他的瞳孔是纯黑的,不透光一样看不到一点杂色。
他用让班里所有人噤声的飘然嗓音问:“你怎么不喊了?”
曾明看着男老师另半张脸上挂着的笑容,丝毫感觉不到亲切,甚至能脑补出他舌头在口中舔舐尖牙,下一秒就要张开嘴巴,像绞肉机一样咬掉钟珩的头,然后慢慢地碾碎。
他默默在心里为钟珩擦了把汗,其他的学生矮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听热闹,恨不能把耳朵也一并捂上。
相比之下,当事人就冷静多了,钟珩抬眼和他对视,然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我不认识上面的字,怕说错了。”
这其实算不上瞎说,因为他是真的认不得,每个横竖撇那的意义都进不到脑子里去,这东西在他眼里跟抽象画没什么区别,完全不能理解它们要表达的意思。
曾明依靠着讲台的遮挡,手指在下面心虚地扣桌面,直到把小木桌子扣起毛边,木屑扎进皮肉里才停下 ,疼了一下,背过手去不敢吱声。
但这个诡怪老师听到他的答案不仅没有生气,似乎在意料之中地扬了扬眉,透着几分骄傲,不久又折下眼皮,嘴角拉得更远更高。他停顿了一会儿,就用那个诡异的笑容对着钟珩,片刻后低头整理了一下讲台上的一打纸,赦免下面瑟瑟发抖的一班学生,“好了,课前就到这儿,坐下吧。”
一张一张纸从前往后传到每个人的手里,上面画着意味不明的简笔画,倒是比墙上的字好理解一些。
“今天的课程就这些。”
老师指着他们手里的纸,“勤劳是美德,我们的小镇最出名的是什么?”
后面的学生异口同声地答道:“是勤劳!”
“还有呢?”
“互相帮助!”
“嗯,”老师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开始讲他那个胡编乱造得好似很有道理的课,“看你们卷子上的图……”
钟珩拎着一张薄薄的纸低头看,对他管这叫卷子的行为不置可否。
“上面的人,就是我们的镇民,手里的铁锹就是我们的劳动工具。石像小镇是受神庇佑的小镇,我们从小就接受神的教育,神说过,我们要用双手创造大家的美好生活。”
图上的小人手里拿着铁锹,但脚底下没有土地,那个抗锹的姿势如果不说,钟珩都以为他是要去找仇人算账,他垂着头,掀起眼皮往上瞧了一眼,对这老师说的话抱有很大的怀疑。
是不是有神另说,勤劳和互相帮助……
钟珩是帮过,但从他短暂的时间经验里来说,帮这里的人大概率是百害而无一利。
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大家的美好生活?
钟珩不由得“嗤”了一声,哪儿来的圣母?
站着的诡怪显然注意到他的反应了,但他正讲得慷慨激昂,于是决定暂时放过这个没礼貌的人类。
“作为石像小镇的镇民,你们都应该知道……”
他从早上上课一直讲到傍晚太阳落山,中间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午饭,根本没有时间吃,当然,准确来说,他们原本也没有给留下来培训的“家长们”准备午餐。
钟珩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因为前两天其实也是没有吃午饭的,所以稍微适应了那么一点儿,只在午休铃响,1号楼的小诡怪们一溜烟散去食堂抢饭吃的时候,偏头看了眼窗外。
诡怪老师的声音在耳边晃悠。
他在讲石像小镇的历史。
石像小镇最初并不叫这个名字,最开始这里的人都是务农的,都是朴实的劳动人民,这边风景也很好,都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也就是前一天钟珩看到的那片荒地。
不过后来有很多外镇的人移民过来,抢占了不少原本应该是菜地的地方盖房子,于是原住民就不得不另寻别的谋生之法。
自打他们来了之后,世上有神的说法也从这个小镇里传开了,他们拿着从自己小镇搬过来的石像支在这个小镇中心,每天呼吁着人们一起去拜。
起初他们是不信的,但耐不住有人好奇,便站在一旁偷看,看他们拜了石像,在石像下面说了自己的愿望,比如明天能在家门口捡到最近丢了的东西,亦或是最近没钱买菜卖肉,家里人又舍不得杀鸡鸭吃。
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完就走,没过多久就能听见哪家人丢了剪刀,结果第二天就在窗台上看见了;哪家人最近缺了钱,鸡鸭没人买,又不舍得杀了吃,不久后这家的鸡突然就被石子堵了气管,死在门口圈的那一个小院子里。
偶尔一次两次他们还能当作是巧合,但后面甚至能听见他们去石像下面求老婆生孩子。
原本镇民们就只一心想着搞好菜地,每天都有活,虽然活得充实,但也有因为生不生孩子的问题闹别扭的家庭,最后都以没时间照顾的现实原因略了过去,所以之前每年的出生率都十分的低。
有些原本就抱着这个想法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就动了心,瞒着家里人去拜了神像。
再一再二就有再三,一传十十传百的,另外加上新镇民和老镇民组成新家庭,那传播力更是无法想象。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把土地都翻了一遍,油菜花都铲到镇边上,给土当了肥料。
新生儿越来越多,还在镇中心建了小学,刚好把石像圈在里面,石像被保护起来,镇民们都改了行,开始有了点儿现代化的意味。
自此,石像小镇也就诞生了。
但石像经风吹雨打还是会受损,这时就需要一些“手艺人”来修复,于是镇里一起推选了几个手巧力气大且能干的人到镇边上住,一是方便取材,二是工作的时候也不会吵到其他人。
他们互相学习,每天交换着自己刻的东西。但石像也不是每天都会坏的,等他们学成了,也就闲了下来,于是纷纷做起了刻石碑营生的活计。
手艺的确没白学,他们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以至于到后来都忘了,其实根本没有人去修过那个石像。
关于神说互相帮忙的事……
那其实只是一个意外,大概十几年前,中心小学出现了一个不称职的老师,他对学生、家长都不是很负责,上课也是糊弄过去,不爱学习就爱捣乱的孩子是高兴了,但那些被坏孩子欺负的学生的家长就不乐意了,找到学校里来,闹了几天僵持不下,最后没辙去拜了主席台后面的石像。
那石像果然灵验,第二天中心小学的校长就开除了那个混饭吃的、几个有往那个方向发展的老师,还一并劝退了几个不听话的学生。
而那几个被遣送回家的老师学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死了个干净。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校训,也再没有人敢那么做,甚至延伸出了互相帮助是美德,能多干一定要多干,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人的事情也要做的极端思想。
当然,这也只是钟珩这个局外人听后的感想,而他眼中的极端思想正被人奉为圭臬地执行。
不过惜命之心人人有之,不伤天害理,也没道理批判,换句话说,要是将行使这样思想的一个人放在另一个普通的地方,那那儿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天使下凡、田螺姑娘转世。
钟珩听完了全程,肚子饿得不行,幸好晚上学校供饭,不然他觉得自己还没学成,没照老师说的那样“服务社会”,就要饿死半路了。
他支着头昏昏沉沉地等那个诡怪捏着眼睛讲完最后一点儿东西,然后说:“好了,自己看卷子,半小时后考试。”
钟珩震惊,垂了下头,下意识认为他要一并占了自己晚饭的时间。
不过还好,这个诡怪还有仅剩的一点儿良心,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响,诡怪大赦全班:“下课!”
忽悠一阵风从钟珩后脑勺吹过去,他坐在讲台靠窗的一边,离门最远,等他一转头起身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还能看见一张纸被人路过带起的风吹到半空,转了两圈飘落到地面上。
“……”
老师摇着头给那张纸的主人记了个:“不尊重课本,德育量化扣3分。”
曾明一脸懵逼地被人拖着挤上电梯,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出门、怎么绕过那么长的一段路的,反正途中就只听见旁边人说“快点走别墨迹”了。
他最后一直到一头雾水在食堂吃完饭都没看见钟珩,以为这位大佬又去找诡怪干架了。
钟珩不知道他现在在曾明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只知道前面的人要是再不上电梯,他就要饿死了。
按照一贯的规则,他们不允许走楼梯上来,那也要坐电梯下去。
钟珩扶着楼梯扶手等了一会儿,在饿死和扣分之间选了后者。
毕竟他是一定要去吃饭的,他等电梯就一定会迟到,迟到就会扣分,早上都扣了一次了,钟珩不介意再扣一次,于是头也不回地从队伍末尾溜走了。